海棠叶稀,天色将?白。
乌衣巷琅琊王氏豪华的屋庐与花园,简素静朴,鸟儿唶唶鸣,婆娑的树影从枝叶间筛下,典雅的方砖布满了冰裂纹,一条台阶幽静曲折地通往内闺深处。
那日之?后?王姮姬在榻上躺了十多个时?辰才隐隐恢复意识,由于嘶喊过?甚,她嗓子完全失声了。眼睛也模糊糊的看不清,蒙着一块清凉的药布。
“嘎”门响了,冯嬷嬷端着木盘进来给?她换药。轻轻摘下眼睛的药布,晃了晃手,忧心问:“小姐,看得清老奴吗”
王姮姬木然摇头。
冯嬷嬷叹啧了声,稍稍加大药量,用刷子将?清凉的药膏刷在她眼皮上,“小姐别担心,宫里的徐太医说这只是流泪太多导致的暴盲,过?几?日便能?恢复。”
王姮姬任冯嬷嬷换药,说不了话?,眼睛又被药棉覆着,格外安静。
她身子薄薄的,躺在床上盖着被跟没有似的,纸张般脆弱易碎,宛若一个被抽走精气神的木偶。
冯嬷嬷换好了药,却舍不得离开。犹犹豫豫,老目装满了哀辛。
小姐命多苦啊,那日吓坏了。虽说是个牵马的奴才,毕竟那么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被打死了。那小子曾阴差阳错救过?小姐一次,小姐一直心存感激,前几?日还说放他出去寻个好媳妇,成家立业。
要说那小子也是该死!撞谁手里不好,偏偏撞姑爷手里。他被搜身抄房时?,房间里藏着大大小小物?件,什?么手绢、耳坠、摘过?的花枝……全是小姐的。
姑爷生生看在眼里。
提醒了多少?次他偏偏不听?,好言难劝该死的鬼!小姐让他出去做杂活,他偏偏围着小姐转,终于送掉性命了。
姑爷那善妒又猜忌的性子不是一天两天了,从既白捡起小姐掉落的第一条手帕起,便已被视为眼中钉肉中刺。
直到今日动手拔了。
可怜小姐受惊太大,遭了威慑精神恍惚,再不敢提和离之?事,这几?日任姑爷摆布。
她的心彻底死了,沦为行尸走肉,今后?彻底不念想从这间深不见底的大宅院走出去了。诛的是那小子的人,也是小姐的心。
冯嬷嬷怜悯抚着王姮姬的墨发,“小姐累了再睡会儿吧,老奴守着。您小时?候这样躺在老奴怀里,一哼歌儿就睡着,可乖巧了,让老奴再抱抱您。”
檀木制的床板太咯了,铺了层层叠叠的丝绸和锦缎仍冰冷没活气。王姮姬背靠在冯嬷嬷怀里,冯嬷嬷双手交叉揽着她在胸前,轻轻哼歌,倒真像小时?候似的。
冯嬷嬷温暖的躯体排除了外面的危险,王姮姬受到片刻的宁定,哆嗦的躯体逐渐平稳下来,苍白的呼吸趋于均匀。
“小姐,睡吧……”
冯嬷嬷特意拉长语调,抱着她的力道不松不紧,恰好让人感到熨帖。
王姮姬神志再次迷糊,她这几?天日日卧床,病病恹恹,就从没有清醒过?。
郎灵寂进来时?,便看到这么一番景象。他没打扰,反倒默默瞧了会儿。
冯嬷嬷正入神哄着小姐,忽闻姑爷的气息,脸色煞白,比雪虐风饕还惊恐,登时?松开了王姮姬,俛首跪地。
郎灵寂遂拂了拂手,摘掉披风,缓缓踱至榻上女子面前。
冯嬷嬷往外走直打寒噤,将?小姐独自交给?姑爷,她多无助多害怕啊,可自己这个老废物?救不了小姐,稍微多嘴半句,下场便会跟乱葬岗喂狗的既白一般。
郎灵寂近榻后?撩袍坐下,微凉的指骨滑在她苍白的颊畔。
他长袖挽至手肘,臂上有明?显被女性掐的痕迹,一颗颗月牙形深痕,淤紫的颜色至今没消褪,是那日她弄的。
那日,她就这么死死掐着他,仰着脑袋涕泗横流,嗓音沙哑,甚至到了歇斯底里的程度,苦苦哀求他饶既白一命。
她亲手把和离书?撕个粉碎,说她再也不敢了,再也再也。
求他当和离的事没发生过?,她愿意履行妻子的义务,每日同房。
她说,雪堂,我方才说的都是混账话?,你别介意,猪油蒙心了。
我是你的,有没有情蛊都是你的,离开你我又能?去哪儿呢笑话?,和离怎么可能?……
可太迟了。
他一定要那马奴的性命。
人都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动物?,唯有刻骨铭心的伤痕才能?永远长记性。
她是他精心用情蛊喂的一朵花,锋利的官场工具,称心如意的妻子,他寥寥无几?情感的寄托,怎么可能放过她。
覆水难收,付出的时?间和精力一去不返,是黑是白是爱是憎都得走下去,根本抽身不了了。
此?刻,郎灵寂见她动也不动躺在榻上。
昏睡中的王姮姬隐约感觉周边的气场变了,微弱吐出丝丝缕缕气息,闻见了熟悉的寒山月。
她察觉到身畔的人不再是冯嬷嬷了,乍然惊恐起来,生理性淌泪,下意识往旁边缩了缩,骨骼又开始哆嗦。
郎灵寂问,“三日了,眼睛还疼么”
王姮姬嗓子暂时?无法说话?。
“宫里御医明?日过?来为你再诊一次。”
王姮姬恍若没听?见,僵在那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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